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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師曾:從新華社記者證變色,看傳統(tǒng)媒體勢微

開元讓我去領新?lián)Q發(fā)的記者證,發(fā)現(xiàn)顏色陡然大變,由以往高調(diào)兒的“蘇聯(lián)紅”變成幽暗的“藍靛青”,跟蘇俄換了三色旗似的,不由大為驚駭。忙問就我一個人藍了,還是集體全都藍了?答曰全都藍了,藍得跟蘇聯(lián)共青團團證似的,說著擺到一張1953年蘇聯(lián)老大哥的宣傳畫前,讓我對比。

“大紅”是記者證中的記者證,全國人民不超過2000枚,其中就有我在深圳被砸車,盜走裝有兩臺Canon、筆記本、證件、錢包……的511軍包的那一枚。公安部立為大案,可俺領導懇求我息事寧人。就在千難萬險,剛補發(fā)我一枚新“大紅”后不久,空前絕后的所有“大紅”——全部廢止。

一向法相莊嚴,連采購Nikon 、Canon 都要在頂部刻上毛體“新華社”的梵天大神,由云端墮落恒河沙塵,既是大機器工業(yè)化的絕唱,也是1931年11月7日“十月革命節(jié)”塔斯社克隆物的休止符,還是鐵路轉(zhuǎn)彎、扳道岔的揚旗。更是穆老頭以后,十多年跟不上潮流的必然結(jié)果。

我是聽信路透一句話而進新華社的,路透說“最好的記者都是干通信社的。”通信就是第一,Reuters 是通信社、UPI是通信社、AP是通信社、AFP是通信社……塔斯社肯定不是,真理報似乎也不是。共同社是,安莎社是。

鄧小平要穆老頭兒要辦世界通信社那年,我考進新華社。那次考試,只錄取我一人。理由是北大畢業(yè)、懂英文,腦子快、腿長,那年我身高1米84,體重66.5公斤。瘦得跟蘆葦似的,我就是那根戴眼鏡、且直立行走的蘆葦。

新華社攝影部主任親自寫了一篇《大街上撿來一個寶》,在中國攝影報、人民攝影報、經(jīng)濟參考報整版刊發(fā),人民日報轉(zhuǎn)載。活著的新華社記者的英雄事跡上人民日報——空前絕后。

穆老頭兒穆青原名穆亞才,河南周口人,編寫過王進喜、焦裕祿的英雄事跡,一臉焦裕祿式的木刻皺紋,是剖腹自刎的續(xù)范亭將軍的女婿。續(xù)范亭是當代中國唯一繼承了春秋戰(zhàn)國“游就”傳統(tǒng)的軍人,用軍刀切了自己肚子。這一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被皇軍繼承,續(xù)范亭的女婿穆老頭兒,則總披一件破軍大衣,看似隨地可以宿營,有皇軍依托“獨立家屋”就地野戰(zhàn)的架勢。穆老頭兒寫過很多書,由于內(nèi)容豐富,無需借助印畫冊才用的105克銅版紙倚門賣笑強裝豐腴。

那時新華社記者證含金量很高,封面是赭色小羊皮、軋棉線的,內(nèi)容夾有一大摞紅頭仿宋體中央文件,如中國民航XXX號、鐵道部XXX號……無一例外命令各單位確保新華社記者暢通無阻。天下沒有我進不去的地方,“向前向前向前,我們是一支不可戰(zhàn)勝的力量……”,沒有能阻礙我前進的勢力。89年雁北地震,國內(nèi)部主任張萬舒報告穆青說他的記者住到地震局長辦公室,我老板一如既往傲然道,如果沒翻車,老鴨在震中。那年夏秋,我斜睨過六部口的槍口:“我是新華社記者,我不拍——誰拍? ”此后愈肆無忌憚。

一年后中顧委在距六部口一墻之隔的中南海開會,穆青給掌控新中國的全體老人做報告,說伊拉克沒中國人了,只有一個我派去的唐老鴨,是小犬穆曉楓北大國政系同學,你們看到的消息全靠這十二億分之一,得到老人們一致喝彩?!袄哮啞背裘查g深入人心,從此飛檐走壁、高來低去,更有恃無恐。

以上描述,由時任中辦秘書局會議處處長陳佐夫轉(zhuǎn)述,陳是我在中國政法大學任教時的同事,西南政法學院出身。陳佐夫用法律眼光追問我與穆青淵源,姻親還是血親?我說素昧平生,但我們都是好記者,都是共產(chǎn)黨,都知道世界將走向何處,人民需要知道什么。穆老頭兒每想知道什么,我都能提前一步出現(xiàn)在事發(fā)現(xiàn)場,因為我是未名湖斯諾、蕭乾的嫡傳獨苗。至今與日內(nèi)瓦的的斯諾遺孀、木樨地的蕭乾遺孀保持血肉聯(lián)系。用布萊德利描述他和巴頓的關系,就是“我是西點訓練出來打仗的,巴頓是不訓練就來打仗的?!蹦虑嗍乔罢?,我是后者。

當年每天都能碰到穆老頭,穆老頭兒總披著個軍大衣,四下瞎轉(zhuǎn)悠,突然從暗處冒出來,嘴上叼煙,像條覓食的抹香鯨,笑得滿臉都是褶子,說,好,干得好!偶爾還遞煙,但我不抽煙,大汗淋漓更需要冰鎮(zhèn)啤酒。

1988年,穆老頭讓技術局長“錢大個兒”給我配備了獨一無二的移動電話,有急事可以使用他的加長大奔馳,他的司機交通處長蔣新生,副社長郭超人的司機許明,都沒少載著我奔襲風云際會之地。每臨槍林彈雨,無需展示新華社記者證,只需摸出懷里的移動電話,朝軍警一晃,沒人阻攔。

機關事務管理局局長李春嵐是個白發(fā)老頭兒,每天中午在二食堂請我喝一瓶冰啤,有時還有醬牛肉,交換條件是邊吃邊告訴他當天拍了什么。我講故事的才能就是這么鍛煉出來的,這種羊皮記者證的待遇一直延續(xù)到1989年冬。

老江當黨和國家領導人后,羊皮記者證變成了類似結(jié)婚證的復合材料,內(nèi)文所有中央文件都不見了。唯一與眾不同是“大紅”封面,借以區(qū)別其他棕不棕藍不藍的封皮。新華社記者證也分為兩種,“大紅”總共不足兩千張,擁有者主要是國內(nèi)部、攝影部一線采訪記者和全社一定級別的領導。其他記者則使用和兄弟單位如人民日報、CCTV一樣的棕藍普通記者證,涇渭分明、嚴格區(qū)分。

這時候的新華社領導常能碰到,不像現(xiàn)在動輒派出個頂門杠似的秘書,把我季羨林等轟動海內(nèi)外的稿子擱置半個月,再縮頭烏龜一般退給我,不置一詞。

那時候即便沒打過仗如北大學長郭超人,也能在敏感時間出現(xiàn)在天安門廣場。見面恭稱肉爛嘴不爛的我為——“老鴨”,并脫棒球帽致敬。 之后的田聰明社長辦公室也一推就進,偶爾興起,我還帶社外兄弟單位狐朋狗友闖進去聊天。

最牛逼的一次,是解放軍報記者江林,翹著二郎腿調(diào)侃新華社社長也不以為忤逆,她說:“老田,再過二十年你在萬壽路甲15號坐著輪椅曬太陽,站崗的解放軍問您您是誰呀,您答我是新華社社長呀!解放軍問,新華社社長是干什么的呀?您搜腸刮肚考慮再三后,最后憋出一句話,我當過唐老鴨的領導?!?/p>

行文至此,黑龍江分社小彥給我微信,說“朋友圈里的新華人都在瘋狂轉(zhuǎn)發(fā)此文,我們是不是要異口同聲說一聲:別了,‘大紅’!”老鴨嘿然道:豈止?
來源:深藍財經(jīng)
作者:唐師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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